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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柳暗花明

月色如泻,夜凉阵阵袭人。

西域极乐散人身影飞逝后,文玉宁仍呆呆望着,这时严云玲突然低说一声:“好凉。”

文玉宁这才省悟到严云玲在身边。他伸手想拥她入怀,手到一半又停住,敢情他又想到旁边还有人。

他头刚转过去,哈哈笑声起处,白髯僧一纵而去。

文玉宁起身想追去,严云玲在后一拉,他忙刹住身子,回头一看,月光下严云玲两颊艳红,两眼看着自已。

他心头一甜,两颊发热,情不自禁地握住她双手。

半晌,她忽然面色一板,甩脱双手,转过身去,道:“人家受欺侮了,你都不管。”文玉宁见状大急,忙跟到她面前,辩道:“我又没有同你一起,我怎么知道你受欺侮。”

严云玲两眼一瞪,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同我在一起?”

“是你说你师父召你有事,不要我跟你去。”

“我不要你陪我,你就不陪我?”

文玉宁愕在那里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严云玲右脚一顿,叫道:“我现在就叫你走,走得远远的,我被人家欺侮死了也不要来管我。”

说完,一回身跑到一棵树旁伏在树脚上就哭,文玉宁过去哄,好不容易才哄好。

“告诉我,倒底是谁欺侮你,我拚着一死也要替你出气。”

严云玲刚干的泪眼瞪他一下,恨声道:“你就会死?谁要你死来着?”

文玉宁急道:“我!我说错了!我是说,谁惹了你,我就去找谁。”

严云玲不响,文玉宁又道:“到底是谁欺侮了你?”

严云玲对他看了一下,慢慢一字一字说道:“金刀帮”。

文玉宁听了一惊,道:“又是金刀帮。”

话声刚完,左边忽然跟着阴沉沉的一声:“不错,又是金刀帮。”

文玉宁、严云玲同是一惊,文玉宁右脚跨出,一身挡在严云玲前,同时定眼看去,二丈外站着两老人,枯瘦黝黑,月光下显得阴森怕人,再仔细看,一人蓝衣,一人黄衣,竟是金刀帮天堂、人堂二堂主七绝神拳汤奇和双掌翻天邢孟先。

严云玲也已看清,从文玉宁身边伸手指道:“就是这两个欺侮我。”

汤奇阴笑一声道:“不错,上次欺侮你的就是这两个,现在又要欺……”

文玉宁早已热血沸腾,不待他说完,怒吼一声,直扑过去,身在空中,一口真气倒转六转,快到汤奇面前时,两掌猛地一合,汤奇见来势太猛,忙用七绝拳第一招腕底翻云,右脚横跨半步,想避开正锋,左掌迎向来掌,右手一翻去砍对方左臂,谁知这招尚未展开,突闻嗡的一声,心知不好,急撤步换招,为时已晚,通的一响,人被震出二丈,眼黑血涌,昏倒地上。

邢孟先见状又怒又骇,喝道:“小子,你是何人们下?”

文玉宁正呆在那里,心里又惊又喜,吃这一问,把头一昂道:“打得过我你再问。”邢孟先不再说话,也不敢大意,两眼发红手作势,一步步向文玉宁逼近。正要发招,身后啊的一声,汤奇口张处,一股血喷出。

邢孟先顾不得对敌,一纵过去,俯身察看,汤奇面色惨白,呼吸如喘。邢孟先急问:“怎么样?”

汤奇慢慢睁开眼睛,旋又闭上,头向旁一歪,道:“回……回……总……总舵。”

邢孟先不说话,替他拭去脸上血迹,然后一把抱起,转身对文玉宁道:“是好汉,报个名来。”

“在下文……”

严云玲忙抢着道:“跑得和尚跑不了庙,你要会他,只要先找到我师父就行了。”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你都不知道,亏你还在江湖上混,我告诉你,就是西域极乐散人,听说过吗?”

“西域极乐散人”,严云玲故意一字一字拖长。

一听这名,邢孟先心头地一震,一语不发,反身如飞奔去,后面跟着严云玲开朗的笑声。

笑完了,她问道:“你这招叫什么?怎么这么厉害?”

“这招叫龙战于野,是昆仑大龙手八式中的第一式。我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大的威力,我练习时的威力尚不及这一半,这或许是一怒而发的缘故。”

“啊,原来你是昆仑弟子。”

“不是。”

“是怎么一回事?”

文玉宁就把得昆仑秘笈的经过说了一遍。

严云玲笑道:“这样说来,将来昆仑复兴后,你就是昆仑派的掌门人了。”

听说些恭维的话出自她口,文玉宁不禁有些飘飘然,心里受用无比,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倒没有想到做掌门人。”

说完,严云玲后退一步,一揖到地:“武林后辈拜见昆仑掌门人。”

文玉宁笑骂一句:“你淘气。”扬掌打去。严云玲一纵避开,回身就跑,边跑边笑,文玉宁随后追去。

月过中天,夜已三更。

文玉宁牵着严云玲缓缓而行。

“大哥,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你不等你师父了。”

“他行踪向来不定,他说叫我等,过一下连他自己都忘了。”

文玉宁微笑点头。

“那里像是有人未睡,我们去借宿一下试试。”

文玉宁一看果然不错,两人提劲奔去,快到时,发觉原来是一座寺庙,严云玲一拉文玉宁,两人停下。

“大哥,深更半夜,出家人还不睡,定有些古怪,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先察看一下再说。”

“好。”

二人绕到庙侧,长身上墙,见灯光从殿后发出,正准备向里去,眼光瞥处,地下赫然躺上二人,纵下察看,竟是两个和尚,气息全无,又无外伤,显是受人点穴而死。

两人猜想寺中来了江湖黑道,不敢大意,遂放轻脚步,穿殿旁侧门而过,门口刚过,地下又躺一人,借月光一看,也是个和尚,样子也是死于内伤。

见此俐落手段,二人不敢径直走近那有灯的窗子。二人先跃上旁边屋顶,从旁绕到那间房子后面,然后以上乘轻功,飘如薄叶,脚挂檐边,倒身探看。

室中灯火通明,绕桌坐着八人,面朝外正中竟是金刀李,他左手边坐着张彤生,右手旁一人年约五旬,鹰鼻凹腮,两眼阴光灼灼,其余五人皆背向窗。

金刀李举目向各人扫视一遍,最后向着右手那人道:“你们回总舵后,下令各卡加强巡逻,如遇敌手入内刺探,不管何门何派,格杀无论。”

他顿了一下顿,接着又说:“十六年以前,本帮第一次受外敌窥探,来人竟是春华上人门下河洛第一剑神剑追魂文……唉。”

他说到此神情竟有些黯然。

文玉宁听到此不禁有些紧张,手心发汗。

金刀李又说:“我见那人武功确实不错,又正当壮年,如能加入,确是本帮之幸。

谁知几次派人劝邀,他竟坚不答应,不仅这样,他还胆敢继续来本帮窥探。最后忍无可忍,我派神拳无敌罗中奇带江南四神去杀之灭口。”

一听这话,不知怎地,文玉宁心头一震,差点掉下,饶是如此,脚上也带出点声音,好在这同时张彤生接着问:“那五位如今何在?”

金刀李见他问得急切,不由得向他盯看了一眼,然后眉拔须张,右拳向桌上一擂,桌面裂开,他也不理会,恨声道:“那五位?哼,五名高手一去不回,敌人也失了下落,后来派人一路寻去,才在庐山上找到五人尸骨。”

张彤生又接着急问:“那姓文的呢?”

窗外文玉宁这时心跟着急跳。

金刀李见他接连两次问的神色有点特别,不由眉头微绉,心中起疑,当下冷冷回道:“那姓文的尸骨倒未见到。”

文玉宁不禁舒了一口气。

金刀李似沉思了一下,接着又说:“少了五名高手倒也罢,可恨的是自那时以后,就不断来人窥探本帮,而来人竟全是出家人,武功犹高过当年那姓文的小子,如今秦鹗又出来公然与本帮作对。”

金刀李不说话,旁人也不说,一阵沉默后,金刀李对右手边那人说:“你带他们先回去,我要同我老弟到四川万县谭家走一趟。”

文玉宁见众人出房,忙一拉严云玲,朝她打个手势,两人硬把身子平绷在屋檐下,等人走后,又恢复原势朝里看。

金刀李先朝张彤生打量一眼,跟着说:“贤弟,你不愿加入本帮,我不勉强,但我请你从旁伸手一助。四川万县谭家乃西南武林顶尖人物,我极想邀他入盟,他似已有见意,下月初十是他五十大寿,我想乘机去贺他一贺,亲近亲近。另外还有一事——”

说到这里,他似言难出口,最后他笑笑说道:“谭家只有一女,谭老想趁此机会在年轻一辈中择个快婿,我看贤弟已到成家之年,谭家小姐论才貌武功,皆堪做贤弟之偶,如此事成功,则谭家与本帮就要近一层了。”

张彤生面色一整,道:“李大哥是想把小弟当做工具?”

“贤弟不要误会愚兄之意,我不过是想借重贤弟一下罢了。”

“小弟自念年事尚轻,且志在江湖带剑修练行道,还未想到成家一事。”

金刀李心下已感不快,脸上强装笑容道:“成不成家,到时再说,但还是要请你陪为兄的走一趟,行吗?”

张彤生勉强点点头,说道:“这当然行。不过我还与人有洞庭之约。”

“那么这就走,我先陪你到洞庭一趟,然后去四川万县谭家庄。”说完身子跟着站起。

张彤生却安坐不动,仰头说道:“可是——”

“可是什么?”金刀李说时依旧站着。

“我有句话问了你可别生气。”

金刀李心头一动,满面狐疑,朝椅上一坐,道:“你问吧。”

张彤生也觉到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下,问道:“李大哥,你与昆仑派到底有什么关系?”

金刀李心头一惊,强自装得不动声色,但脸上肌肉已微见耸动,眼稍凶光隐现。他重声问道:“这话怎讲?”

“没有什么,我只听人说起以前昆仑门下有个姓李的,又见大哥招式中常有昆仑招式,我猜想大哥或许就是他。”

金刀李紧接着问道:“你听何人说起?”

“我只是在路上听得一点传闻而已。”

金刀李不语,低头锁眉沉思。

张彤生又道:“还有——”

金刀李猛招头,厉声问道:“还有什么?”

“有人又说大哥是出于南派太极门下,所以才得八卦刀真传,不知——”

张彤生话尚未完,金刀李突地两眼向窗,大喝一声:“外面何人?”

张彤生闻声大惊,忙起身向窗子看。

严云玲文玉宁也同时大惊,急反身上房,作势候敌,忽听屋里通地一下,一声闷哼,跟着噗咚一响,却不见人出来。

二人心知不妙,打个手势,又垂下探着。

张彤生倒在桌旁,面无血色,金刀李站在前面狞笑。

张彤生身子动了一下,强睁开眼,右手勉强举起指着金刀李道:“你……你……这昆……昆仑叛……”

讲到此,张彤生手掉下去,头一偏,死了。

文玉宁见此,血往上涌,脚一松,身在空中,双掌向里一推,一声巨响,两扇窗子震得粉碎,文玉宁借势飘落院中,舌绽春雷,一声暴吼:“好个昆仑叛徒李启承,出来领死。”

这一下先声夺人,金刀李当下怔住,随即操起一张椅子掷出,人随后飞出,落地一看,眼前站的竟是个少年,身旁又站住少女,于是心中稍定,重声问道:“你是谁人门下,敢来过问金刀帮的事?”

“哼,你还敢问?你还配问?你这忘恩负义贪荣慕利的叛徒,老实告诉你,我是奉千手如来冯老前辈之命,来为昆仑派清理门户。”

金刀李闻言大惊,心中打鼓,当下表面强自镇定,冷笑一下,道:“今天就是冯民和亲自到来,又能奈我何?”

严云玲接着对文玉宁道:“大哥,你先陪这家伙走几招,缠住他,我去把师父叫醒。”

说完转身一纵,翻过东面墙,文玉宁一楞,随即会过意来。

金刀李心中一动,忙问道:“她师父是谁?”

文玉宁脱口想说出西域极乐散人话到嘴边又煞住,改口道:“就是刚才胸口挨了你一拳的无赖和尚。”

金刀李一听暗中倒吸一口气,双拳突然捣出,两拳将合在一起时,文玉宁知道厉害,不敢硬接,急一纵避过,金刀李不待双拳落空,陡然回身一跃,纵起数丈,越过西面庙墙急急如飞而去。

文玉宁跳上东墙,不见严云玲影子,心想这妮子到哪里捣鬼去了。虽然知道她就会回来,也不免有点着急,焦急间,忽听大殿侧门内一声猫叫,他奇怪,荒山孤庙竟还有猫,又听见噗嗤一笑,他猛省过来,飘身过去,两人执手相视微笑。

“贤妹,亏得你这一计,不然,合我们两人之力,也不一定能胜得过他。”

“本人生来就是军师之才,吓跑这样个么魔小盗,何足挂齿。”

“贤妹,不要说笑了,进去看看吧。”

张彤生躺在地上,无声无息,文玉宁、严云玲对之沉默良久,黯然伤神,洞庭之谈未酬,竟已做古人,文玉宁暗中默祷,小弟定代兄伸此仇恨。

二人到后院挖个坑,把张彤生搬去埋上,又挖个大洞,把三个和尚也埋上。

这时二人也觉到饿了,找到厨房,点上灯,地上又是两具死尸,两人虽身怀高艺,这时也有些森森然之感。心想金刀帮怎地凶狠到如此地步。

二人率性把各屋都看一遍,结果又找出三具,一并埋上。埋好了,二人对着坟发阵子呆,之后还是严云玲先开口:“大哥,这里死人太多,不是味道,反正一下天就快亮了,我们还走吧,到前面遇到镇市再休息。”

“好。”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贤妹,你在这等等,我到房里去拿样东西。”

说完也不等严云玲答应,反身就走。他到前面屋子里,从地上拾起张彤生的剑,旁边有个小包囊,解开一看,少林百步神拳经正在,遂揣进怀里,口中暗道:“张兄,小弟要用你的剑代你报仇。”

他背上剑又回到后院,可是院中却没有了严云玲。

他知道她喜欢逗着玩,他到各个角落寻了一遍,没有;他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响应,他这下子有点着急起来。他飞上墙,墙外也没有人影,又飞上另外两面墙,结果一样。

他跳下墙到周围巡视大喊,仍旧没有,他不死心,又回到庙里,找到蜡烛点上,到每间屋子看,前后找到大雄宝殿,看到殿上的佛像。这时他已激动异常,不可理喻,见到佛像他也有气,他把烛摆在台上,跳上去左右几掌,佛像纷纷破毁倒下,他气犹未息,又伸手拉断幔幕。幔幕落下碰到烛火他也不理,他反而站在一旁看着烧,片刻间,大殿已成一片火海,接着一声巨响,大殿塌下。

一阵尘烟漫迷,接着一股火热逼身,殿前无法再待,文玉宁侧身疾窜而出。

他也不管东西南北,只是一味疾奔。

天渐渐亮起来,他渐渐奔入山境。山上遍地杂树杂草阻路,他反手抽出剑横扫开路,脚下片刻不停。路上樵子村夫遇到,吓得远远避在一旁。

中午时乌云骤布,雷电交作,下起大雨来。

到下午时他虽然还是在前进,但已是一步步走,而不是跑,因为他已跑不动。他的剑却仍然乱扑乱砍。最后,一声脆响,剑在树身上从中撞断,他对半截剑怔了怔,随即挥手甩出,眼前一花一黑,人噗通倒下。

第二天醒来,满耳鸟唱,满眼彩霞,晨风拂面,落叶盖体,心中一片宁静,尘念全无。

良久良久,文玉宁才开始想,想到严云玲,想到大殿的火,想到雨,于是伸手摸摸,身上还有点湿。

他起来先打量地势,见北面叠峦重岭,南边浩瀚一片,晨阳下五色鳞光闪闪,心知还是在洞庭湖边。这时他精神已完全恢复,同时也饥肠辘辘。四周一看,并无人家,心想还是先弄干衣服再说。

他解下张彤生白剑,脱下上衣,从贴身衣巾取出一个小包,打开一看昆仑秘籍只湿了表皮几层,他小心翼翼翻开晒上,又取出珠盒打开,万道紫光眩目,他忙合上放下。

东西晒上,他闲着无事,往步旁边走走,见到那把断剑前半,捡起看看,两面锋刃多已卷缺,想起这当时情景他不觉哑然好笑,陡地嗖的一声,一条人影一落一起,向西如飞而过,文玉宁喊声不好人如箭般进去。

文玉宁使出全力,不仅不能追上,且愈追愈远。翻过一个山,下面一片密林,那人形影不见。文玉宁废然而止,心里知道自己两天未食,且劳累过度,轻功大减,纵使追上,看那人身形,自己也无操胜把握。苦恼的是没有能看清那人面目,只从反面看出身形瘦长,道装打扮。

文玉宁赶紧回到原地,一切均在,只少了紫明宝珠,他心灰意懒之余,无心再停,收拾完毕,拾路下山。

走到山腰,见靠湖边有个房子,便朝那走去,走到近旁,见园地菜圃种得井然有条。又见屋旁放着渔具,知道这是个渔农之家。

叩门后出来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身虽壮健,面布愁容。文玉宁朝他作礼道:“在下赶路迷途,两日未食,欲在府上叨扰一顿,不知肯见容否?”

那人勉作笑容道:“相公请进。”

文玉宁连忙道谢,随着走进堂屋。那人极沉默寡言,陪文玉宁稍谈几句,便自走进厨房。

文玉宁朝室内环顾,见家虽简陋,但陈设合律,不一会那人搬出米粥小菜,陪文玉宁坐下吃。文玉宁见没有别人出来,心想难道这家只有一人。但见他只是埋头吃,自己也不便问。吃了几口后心里又奇怪,看不出这一介渔农竟做出这种大家之菜。

正吃间,内屋忽传一阵呻吟。文玉宁眉头一绉,放下碗问道:“莫不是府上有病人?”

那人点点头,回道:“家母卧病。”

文玉宁见他不愿多讲,也就不好再多问。

这时屋里问道,声音很弱:“麟儿,是谁来了?”

“娘,是位过路客人。”

隔了一下那声音又说:“麟儿,为娘的今早不想吃东西,你把我留下的东西做了让客人吃吧,不要怠慢了客人。”

“是,娘。”

说完,他起身就要进厨房。文玉宁伸手拦住,道:“且慢,小弟想先知道令堂所患究是何症。”

“家母年迈气衰,是以成疾。”

文玉宁忙从抱中掏出小瓶,拔开塞子倒出一颗混元丹,递给那汉子道:“小弟甚感贤母子待客之德,无以为报,特以此丹相赠即与令堂服下,俾补血气。”

那人嗅到混元丹的香气,知道不是常物,面容立即开朗不少,道谢一声,便进屋去,不一下,他带有喜容出来朝文玉宁深深一揖道:“家母有请。”

文玉宁进到屋里,见病人头扎白巾靠在床头。她见文玉宁,伸手向床前椅子指一下,口中缓缓说道:“小相公请坐。”

病人这时面上泛出血色,呼吸均匀。见文玉宁坐下后,展容说道:“老身风中残烛,还蒙赠灵丹,此德难报,但不知小相公怎会有此灵丹?”

“实不相瞒,这乃是师门药物,是以随带在身。”

“令师何人?”

文玉宁见她病人,又见她虽年老卧病,但仪韵犹在,实非泛泛一村妇,又念她们待己之情,故不忍相瞒,遂道:“家师讳薛,上君下山。”

“莫不就是春华上人之弟?”

“正是。”

她闭上眼睛,似在休息,又似在思索,施又睁开眼,两眼向前直视,似是看着远远的地方,口中喃喃念道:“春华上人,春华上人,天下第一剑,薛君山,薛君山……”

这时她两眼异光闪射,面色红润,嘴唇微颤,神情坚定。

她侧头朝文玉宁深深看,目光如寒水利刃,直入心底。文玉宁更觉得面前老妇不是凡人。

“你在令师门下习艺几年?”

“禀告前辈,共十四年。”

她又犹预一下,接着说道:“老儿见你出身高门,又见你心地笃实,堪当重托大任,故冒昧有一事相求,不知肯见允否?”

“前辈有事,尽管吩咐,力之所及,无不照办。”

“麟儿,先代为娘的向恩人一拜。”

那人听了噗咚跪地便拜,慌得文玉宁跟着跪下回礼。

她道:“小侠请起,你乃我程门恩人,理当受此一礼。”

她又对那人说:“麟儿,你把我床脚那边地上的一叠箱子搬开,把下面的木板也拔开,再把下面的一块石头起出,下面的东西拿出来给我。”

取出来的东西是一个小纸包,一个长木匣,她放在床沿一一打开,包中是本小册,匣中是一把刀。

她垂指头对文玉宁说:“先夫程雨苍——”

没等说完,文玉宁倒地便拜:“原来是程老前辈——”

她旋又对她儿子说:“麟儿,你也坐下。”

她沉吟一看,像是在理头绪。

“先夫乃南派太极门掌门人,早年年曾收三徒,皆非大材,故早早打发离门,自己也心灰意懒,不想再传弟子,后又来一人登门拜师求艺,先夫起初不肯,后经不住那人恳求再三,才允他在家住。”

她一指她儿子道:“那时如麟尚小,先夫跟前甚是寂寞,加之那人殷勤过人,善体人意,先夫终于收为弟子。那人本有根基,故学来甚易,三年功夫,太极门武学他已得十之六七,尤其一路八卦刀,已到八成火候。”

程夫人停了一会儿,接道:“那人倒是个练武之材,然因为期尚短,先夫始终未将本门最主要之心法授之。那人似是也觉察到这点,表面如常,心实暗恨先夫。后来又是半载,除本门心法外,先夫已倾囊相授。这也就是先夫见如麟年纪尚轻,学成尚待时日,又见那人是个上质,故想早日借之发扬本派武学,才致有此不察之授。然知道之日,为时已晚。”

“那还是已故的关中侠盗白德超有一天来访先夫,言下谈及昆仑变故,逆徒杀师而逃,嫡传中绝,先夫闻之心中一动,之后就留上了意,旁观侧察,又出外几次寻求左证,断定八成那人就是昆仑逆徒李启承,但事机不密,竟被他发觉先夫内心之情,自此他凶叛之心遂定。”

这时她眼中泪光闪闪,语带嗯声。

“一天先夫自外饮罢归来,时间已晚,不忍叫醒仆人开门,遂自己跳进。经过书房时,见里面有灯亮,就停步问道里面是谁?连问两声,见无人回答,便推……门……而……入——”

话未完,已咽不成声,泪潸潸下,文玉宁也觉两眼潮热,她很快强自恢复平定。

“那夜巧好老身尚未睡,有事出房,听见失夫问声,推门声,又听见……听见……一声闷哼,接着一句你……你……”

她咬紧牙咽一下喉咙,顿了顿又说:“老身当时大惊,飞身奔去,但见门口光影一闪,一人疾窜而出,面目虽未看清,但见身形身法,就知是那逆徒。”

“追到庄外,他一直不停下交手,老身也追不上,老身知道,他要想停下交手,万无胜理,然以老身那时武功要想追上他拿住他,亦是甚难,故追出庄不久,老身就掉头回来,当夜把先夫遗体悄然入内宅藏起,第二天立即遗散婢仆,声称先夫立志携眷归隐,且自身已经先走。”

“第二天夜里,老身用丝绢将先夫尸身里紧背上,连夜赶到数十里外山中觅一静处葬上,此事做得极为机密,就连麟儿也不知情,他只晓得先夫是出外覆舟而没,那是老身不欲他知道而捏造的故事。”

“麟儿,不要怪为娘的瞒你,为娘的实在是为了你好。”

“自此以后,江湖上之人还以为南太极门真地归隐。太极门南北两派极早就暗中不合,故北派亦无人来察问此事,老身也羞于向之乞援代先夫报仇。又觉江湖怨仇,循环相报,了无尽时,不忍再让麟儿陷此漩中,故来此隐后,一直未教他武功,想让他过一世太平日子。唉,说起来,这已是二十七八年前的事了。”

“麟儿,里屋有个黄木箱子,你去打开把里面一个黄布小包拿来。”

如麟进去后,她手抚书刀,神情怆然,泪断续下。

“既不愿再卷入怨仇漩涡,理应将这种东西毁掉,奈每一闭目,先夫死时面目历历如新,此仇不报,恨实难消,然又不忍断送麟儿一生,两难之忧,积久成疾。今日不欲老身含恨泉下,使得遇小侠。望小侠念武林正义,代南太极门了此公案。老身自念先夫一生毫无亏人之处,其心其志足堪配小侠伸手之德,是以老身才启齿相求。”

文玉宁听罢起身垂手躬身道:“老前辈放心,晚辈定雪此仇。”

如麟手捧黄包进来,放在床沿上,她慢慢解开,包的竟是一双黑色旧靴。她这时面色慈重对文玉宁道:“人称八卦刀为武林一绝,在南太极门每代掌门人手中,确是如此,换在他人手中,却有破绽可寻。李启承之以八卦刀扬名江湖,并非因他真得我们真传,乃因他原有昆仑极深根基。八卦刀法此书中叙述甚详,如不专练,可不必看,老身把重要之处告诉你,以你师门武功,便足以破之。八卦刀共八八六十四路,特点在刀重招沉,路数紧密,每八路中有两绝招,即每第七八两招是八卦刀法最厉害之所在。弱处在每第八招后之第一招,每代掌门人皆知道此点,皆知道以法弥补,但未得真传心法者却不知此,纵使他武功再高,此破绽仍然不免。他日小侠与之交手时,可从此点破……咳……咳……破之。”

一阵咳嗽后,她指下靴子又说:“世人皆知南太极门之八卦刀八卦掌,不知八卦腿。使八卦刀八卦掌时,脚下须踩八卦,然那非八卦腿。八卦腿乃一单独腿法,威力不下于八卦掌。且江湖上甚少有单以腿法对敌者,故此独特腿法一旦使出,甚少有人能够招架。此腿法乃三代前本派掌门人陈庆衍所创,因他在晚年一次与敌交手中双臂皆中含毒暗器,人是未死,双臂残废终生。故才创出此一路腿法。此靴头暗装钢尖,轻可刺肉刺穴,重可伤骨。”

她突然放重声音,手指三样东西道:“如今书刀靴皆交你手,将来或自留或觅人授之,悉听尊便。”

说完双手捧起书册,双目严视文玉宁,文玉宁见她停手不前,稍一思索,知道是规矩,连忙跪在床沿前,双手恭伸,她这才慢慢把书放他手上。

她又拿起刀,右手握柄,左手抚刃,对之凝视一下,眼含泪珠,嘴唇颤动,转头向如麟望一眼,又回过头,眼朝前视,口中念道:“雨苍慢行,为妻的来了。”

同时右手一挥,文玉宁见状大惊,急伸一拦,已是不及,拿开刀看,喉管已断,血涌如泉。如麟上去抱尸大哭,文玉宁也在一旁下泪。

中午程如麟亲用木板钉一简单棺材,把他母亲葬在屋后山脚两树中央,气氛凄凉,文玉宁无心多待,午饭后便带上东西告辞出来。

“仁兄别后意欲何往?”

“小弟想先到四川万县谭家,看是否能在那里找到李启承。”

“然后呢?”

“然后再为家师办一件事。”

“仁兄——”

程如麟欲言又止,文玉宁心下不解,说道:“程兄有话请讲。”

“仁兄四川之行了后,回程能否屈驾路过此地?”

“程兄尚有何事未了?”

“想请将家父遗物掷还小弟。”

文玉宁一听,心中更是不解,同时也感不快,问道:“程兄此话怎讲?”

程如麟躇踌一下,突出一句:“仁兄小心。”说时,双拳向中一凑,向前一送,一前一后,一招霸王敬酒直奔文玉宁前胸。

拳势迅劲,文玉宁大惊,急出手封门,身子后退五尺,程如麟招至半途,迅又收住,续出下招,一连三招皆是如此,似是礼待对方,无意伤人。

文玉宁见他面色严肃,却并无恶意,心下稍安,也就放心出手还招,三招过后,如麟似不再滚,拳势一变,招招沉劲凌厉,出惊走险,同时他说道:“仁兄请记清小弟招式。”

战至六七招,文玉宁已感吃惊,忙改用猿掌以轻快灵巧对之,又过十招,还是不行,文玉宁忙又换风拳。

文玉宁一连换了六套拳法,还是抢不到主动上风,年少气盛,不由发急,队使出奔落掌法。

奔落掌法果然不凡,才一使出,局势立成平手,但又过五招,又渐走下风,文玉宁这时心中有数,知道自己掌法之奥妙远胜府方,但自己功力火候却远不如对方深厚。

最后程如麟身子向右一坐,两手一点腰眼,一走下盘,文玉宁急双手一错,右手直取双目,左手下拿对方左腕。

程如麟未待招式用老,陡地身子一长,离地而起肩头一旋,伸右手化开文玉宁右手,流星般从文玉宁右肩上飞过。

文玉宁突觉背上一轻,旋步回身八卦刀已在如麟手中,文玉宁脸上一热,心中微起怒意。

如麟拱手抱刀而立,右腿微曲,脚尖顶地,一躬身道:“请仁兄亮剑。”

文玉宁心中有气,当下也不多说,探手抽出张彤生那把剑。

如麟双手握刀,刀背刀刃分朝左右,刀身水平前递,左脚前跨半步,使出一招仙猿状花。

文玉宁见他第一招又是礼招,且他面色严肃,毫无戏耍之态,不禁暗觉惭愧,自责自已气量太狭。

怒火一消,心胸一敝,文玉宁遂展开迷踪剑法,但见剑光一片,扑朔迷离,玄妙无比。

然程如麟肃穆沉着,丝毫不为所动,步法刀法丝毫不乱,刀法看似招招平淡无奇,但在他使来却虎虎生风,令人觉到四周皆是刀影,程如麟此刀法对文玉宁之剑法,似之在以不变应万变。

到第六招完了,如麟忽然一边使招,一边唱道:迎风斩草接着一声:分波追鲛。

文玉宁敏慧,一听知道如麟深意所在,遂气定心沉,全神贯注观敌应战。

开山导流,浪花千层。

每隔六招程如麟必唱两道,而唱时所出招式,威力总是凌厉无匹,跟下的一招却是极弱。

文玉宁心想,可能这就是八卦刀,但继又纳闷,他武功如此之佳,为什么不亲自去代父亲报仇,这时刀势又紧,文玉宁不敢分心多想。

玄鸟划沙,玉带旋空。

吴刚代桂,天女散花。

太公钓鱼,笑指天南。

归鸟寻枝,王母卷帘。

云断巫山,倒转阴阳。

前面绝招,文玉宁一一勉力渡过,到如麟唱到:天旋地转时,刀影在文玉宁头际横削,只一虚晃,如电般立转向中路,斩向腰身,等文玉宁急竖剑来挡,又一虚晃,刀又已转到下盘,直削双腿,文玉宁大惊惊,剑身改挡为削,直下如麟左臂,同时身子跃起三尺。

那知这一刀仍是虚招,紧接着如麟唱道:旋风扫雪身子一直,平刀往上一迎当的一声,文玉宁宝剑出手,同时如麟后纵一丈,掷刀在地,抱拳深深一揖道:“请恕小弟莽撞之罪。”

文玉宁虽然无气无恨,但也怔在那里默然无语,神情尴尬。

程如麟见状,走过去拾起刀剑,手挽文玉宁重又进屋坐下,他又从厨房火上取出开水泡上两杯香茶。

“不是小弟有意相瞒,小弟身怀武功一事,家母也仅微有所察觉,至于详细情形,则一概不知,家父在世时,小身尚小,仅在家父手中习得初步练武很基,来此隐居后,家母从未教过小弟,小弟之艺乃得自一异人。自来此地,我母子二人全靠小弟打渔种地过活,有一冬天小弟上山捕猎野物,见山顶一颗树下有一灰影倒在雪上,起初还以为是野兽或人冻毙在那里,到走近再看,原来是个和尚躺着熟睡,他发髯雪自,面色红润,身上直冒热气,小弟不知情,还以为是受冻的现象,当下就把身上皮衣脱下给他盖上,然后再叫他,但怎么也叫不醒,这时天已不早,我怕他会真地冻死,就想把他背回来,谁知使尽了力气却搬不动他分亳,最后无奈,我只好回来,回家后又不放心,怕他会饿死,于是黄昏又赶着送些吃的东西去,还好他还在那里,小弟把东西放在他头旁就来了,家母曾问起我的皮衣,我说路上一个邻村的人借走了,家母真地信了。”

他说到这里,面颊微红一下,似是小孩撒谎被揭破后的羞态。

“谁知第二天清晨小弟一醒来,见皮衣好好地放在桌上,小弟知道事情有些古怪,早饭后小弟佯称出外打猎,出门后直奔那山顶,那和尚又睡在哪里,鼾声如雷,小弟不敢惊动他,只好在一旁肃立,快到正午时他才醒来,他坐起来朝我点头笑笑,招呼我在他对面坐下,又叫我把腿盘起来,一开始小弟感到身下冰凉渗骨,但尽量咬紧牙关硬挺,到实在不行而想起来时,他就伸手往小弟头顶一按,小弟顿觉一股暖流顺着脊髓直下丹田,再转四股,周身畅快无比,他叫小弟每天去,而每去后就只叫坐地闭目收心,小弟坐雪地渐渐习愤,不再感到寒冷,那年冬天快完时,他教了一些轻功就走了,他说夏天再来了,亚严嘱不得将传艺之事宣泄出去,因为他不想在中原露名。

“到了夏初,他果然来了,这次还是一样,叫小弟每天正午前后在山顶坐一个时辰,起初也是一样难受,直觉奇热烧身,到无法忍受时,他又伸手一按小弟头顶,小弟立感到通体清凉,不久,炎热也习惯了,夏天完了时,他也走了,行前还教一套拳法,就是小弟刚才使的八卦拳。

“头十年就是这样过去,每年冬夏两季他来传授,第十年完了时,他说要回天山一次,三年后再来,这时他才告诉小弟他是天山派的掌门人,法名垢尘,外号傀儡子,他说天山一派自蒙古入主中华,就足不涉中原武林,是以江湖已淡忘天山一派。

“他又告诉小弟,于开始传授武功之前,他曾暗中观察小弟一年,小弟家世他也瞭如指掌。

“初来此地时,家母怕小弟心浮气燥,不能长久安于淡泊生涯,所以亲自教小弟读书,而所读着皆是佛家传记语录经典之类,出此缘故,小弟对佛门早已心往,自遇恩师之后,向佛之志更坚,然因老母在堂,无法立即出家。

“三年后,恩师果然又来,这次一见面小弟就吐露出家之必,恩师立刻面允,但有一条件,即立誓严守佛戒及天山门规,终生不得杀人。

“又是三年,这三年的冬夏中,他似不是教武功,倒像是在教文课,然而其实他所讲的竟全是文武两门最高境界共通的道理,三年完了他临走时说,他不再来,要小弟于家母百年后自己到天山去找他,这就是小弟不能亲自去报父仇的原因,另一原因乃是仁兄来到此地,触使家母陈叙往事,小弟才知道有此一段父仇,如仁兄不来,小弟到死之目,恐怕也不知道尚有父仇在,所以小弟父仇一案,由仁兄代为了断,也是因之所起,果之所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喝口茶,接着又说:“至于想要仁兄把家父遗物掷还,乃是想在去天山之前代家父找一传人传之,使南太级门流传下去,也算是为家父稍尽一份孝道,至于……至于……”

他支支吾吾说不下去,脸上露出羞耻的笑容。

“至于刚才过招一事,尚望仁兄不要挂意,小弟恐仁兄对八卦掌法和八卦刀法未曾见过,故冒昧示技,小弟恩师察知小弟身也后,一开冶所授的掌法刀法就是这两种,恩师所学极传,每年冬夏各传一套,然因此两种学习较早,故使来较熟,刚才绝无挟技眩能之心,望仁兄千万休要误会,将来小弟落发后,尚吩仁兄能到天山一游。”

玉宁听罢,肃然而立,向如麟一揖道:“如程兄不弃,请收下这个稚弟。”

如麟大喜,握住玉宁双手,半响讲不出活来。

二人忙拈上香,祷告天地神祗,向前拜了三拜,完了二人又重新到山脚墓前告察一番。

当天晚上玉宁就宿在那里,两人倾谈不已,大相见恨晚之概。

第二天早饭后,如麟包一包碎银子给玉宁,送他上路。如麟不舍,一直送出十里,玉宁不允再送,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最后还是玉宁打破沉默。

“大哥如无事,小弟想托你到少林走一走,把一点东西送去,免得老丈焦急。”

玉宁从怀里拿出少林的“百步神拳经”,如麟接过,咽声对玉宁说道:“父亲之仇就偏劳贤弟了。”

“大哥放心。”

二人挥泪而别。

万县乃是个山城,在四川东部,自湖北入川,过了巫山,奉节,云阳,便是万县,地当水陆要冲,端的热闹异常。

这天近午时分,玉宁进了万县,一进域门,就是一长条宽广直街,却是个大上坡,玉宁心想这个城倒是怪。

道旁有两三家小客店,极其简陋,走完上坡,又走一藏,玉宁见有一间大客店,刚到门口,店小二忙带着笑脸出迎,问道:“相公可是去给谭爷驾寿的?”

玉宁听了不解,播摇头道:“不。”

“这样说来,相公另外去找别家店吧,我们这店已经给人包下了。”

玉宁又朝前走了一段,遇到的一家容店情形也是一样,这下玉宁想过来了,他想再回到原来的店,想想刚才自己已把话说出来了,不便再去,于是就再朝前走,忽然抬眼看到旁边有家衣铺,心头一动,便迫去买了一套新衣,一项新巾。

不远就到了大街,中间一间大客店,共二层,然此二楼却比附近各处三楼还高,楼詹中央悬一匾,上共五个大字,“川东第一楼”,此楼雕梁画栋,气派雄丽。

这次玉宁心中有底,昂然而进,店小二忙迎上来,问道:“相公可是去给谭爷上寿的?”

玉宁不说话,点点头,小二忙向里让,玉宁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房间?”

“有,有,这店已给谭爷包下了,专给上寿的人吃住,不用再给钱。”

“那么就先给我找间房间。”

“相公喜欢住楼上,还是楼下?”

“楼上吧,不过要清静点的地方。”

“楼上里面靠天井清静,正好还空着一间。”

到了房里,玉宁伸手从包中摸出小块银子递给店小二,道:“这个赏给你。”

“谢谢相公,谢谢相公。”

“我且问你,到谭家怎样走法?”

“这个容易,出西门街西北走十里就到啦,谭爷真是当今天下第一好汉。”

“哦。”

“相公是想什么时候到那里去?”

“我想到他寿日那天再去。”

“相公可要小的代买点什么礼物?”

“不用了,我的寿礼早已派人送了过去。”

“相公如果有什么事,尽管叫小的就是了。”

“好。”

店小二走出房门口,忽然又转回头笑道:“谭爷的小姐可真美哟。”

说完做个鬼脸就走了,玉宁不知怎样地一来,听到他这一说,心中起了一股莫名的舒服感,店小二走后,他嘴角上不禁地流出微笑。

漱洗已毕,玉宁内穿劲装,外罩新买的蓝缎文士长衣,头戴文士巾,走进二楼酒厅,厅一面临江,凭栏眺望,滚滚长江,茫茫彼岸,舒胸畅目。

各桌都有人,临江面有一桌只有一人独饮,玉宁犹豫一下,别无他法,只好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玉宁到他对面一坐,那人就伏桌而睡,玉宁以为他是醉了。

那时楼梯响起,上来一人,彪悍精健,身材高大,他在楼梯口站住,向全场一揖,说道:“诸位英雄请了,在下事谭庄主之命,专诚前来迎接各位,现马匹车辆皆在下面等候,骑坐听便,愿去庄中住者就请动身。”

玉宁心想,这谭某交游的气派倒是不小,谁知那人说完,全场竟无一人动身理睬,那人一张黑脸有点泛紫,拂然转身下楼。

玉宁这时才打量对面那人,他已经在打鼾,衣服破旧,头发乱蓬,面前一个酒壶,两个小碟,一碟花生仁,一碗豆干,玉宁不由得纳闷,怎么谭某交邀如此广,三教九流,不分贫穷,样样都有,而这里吃喝又不花钱,这人怎么如此吃法,再向全场扫视,都是江湖黑白两道的人物,桌上摆的全是大鱼大肉。

楼梯忽然大响,“登登”震得全楼皆动,还杂有男女嘻声,全场默然,齐目注视楼梯口,上来的却是个高大和尚,身穿大红架裟,左手搂着一位妖娆少女。

他见桌全占满,面色不悦,回头看身后跟着上来的伙计,那伙计忙陪笑脸道:“大师父,这里实在是都满了,楼下还有一空桌,大师父还是下面坐坐吧。”

和尚两眼一瞪,右手“拍”的一下打得伙计倒在地板上,口中喝道:“什么满了?你不会叫他们滚开,给佛爷空出一张桌吗?”

“啊哟,师父哥哥,你把我吓死了。”

和尚连忙安慰她:“别怕,别怕,小宝贝。”

旁边突起声暴骂:“好个不知廉耻的和尚,竟敢到这里来撒野,照打。”

器随声道,一只碗直奔和尚门面,和尚急闪身躲过,顺手把女人向旁一推,伸手直取那人,只隔了一张桌子,进身就到,和尚似是擒拿之术极佳,又是大怒之际,只一个照面,已抓住那人手腕,一带一扭,“卡察”一声,手腕折断,和尚右手把住那人腰身一送,掷出临江窗外。

那人同桌两个同伴又惊又怒,一人操起一只椅子朝和尚砸来,和尚让过右边椅子,向左欺进,左臂绷劲一格,震飞椅子,右掌疾出,正砍中那人左臂。

他正想退步撒身,和尚紧跟飞起右脚把那人踢翻,忽觉脑后风生,要避已来不及,一椅子正中脑后,打得和尚暴跳如雷,大吼一声,转过身来,大骂:“好东西,你敢偷打佛爷,简直不想活了!”

怪异擒拿手又出,那人知道厉害,不敢让和尚近上身,只闪在侧面出手。

和尚似是有持无恐,昂然进逼,若大个身子,使起招来,却灵活无比。四招一过,那人被逼得连连退闪,看着快退到玉宁桌旁,和尚迅出双手,像是少林擒拿中的拦江截斗,这一招如果成功,对方右腕立折,玉宁起身跨步,闪到和尚左侧,伸手“穿星摘月”,右手夺腕,左手夺目,招准手快,攻敌之所必救。

谁知和尚只把右手收回化开玉宁右手,左手继续前送,同时头一昂,张嘴咬玉宁左手中食二指。玉宁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招数,慌把左手收回,那人已被和尚抓住,一带一推,掉下楼梯口,身子一矮,右脚横扫玉宁下盘。

电光石火间,和尚连攻二人,招式奇快,且出人意外,猝不及防,玉宁惊得向后硬退出二尺,堪堪让过这腿,然也险极。和尚见玉宁小小年纪,在这种极难换招之情形下居然能硬退出两尺,心下也暗自佩服。

战与一起,顿换招数,手硬且快,比前尤凶。逼得玉宁处处受制。十招过,大见吃紧。

玉宁正想改变奔落掌法,持久应战却已被和尚一记怪招抓住腿甩出靠街窗外。

在空中一翻身,头上脚下,飘落街心,街上人多,不便停,脚下一弹,又纵上对面屋上。街上眼快的人已看见,齐声喊道:“飞贼,飞贼。”

这一来玉宁又不便回楼,只好向前奔,想找个无人的小巷纵下走回来。跑了许久,却看不见有偏僻的小巷,前面又快到城墙,犹豫间,一眼曾见右面不远处有一片稀蔬树林,便弃过去。原来那树林四周有高墙围着,玉宁暗想这必是个大户的花园,进去一样是没有用,转而一想,究竟暂时可以歇歇,等天黑时再跳出来回店。

时值深秋,然四川地气较温,树上叶子多尚未落,只是枯黄而已。一眼望去,满园一片萧瑟。园中小桥流水亭台假山莲池俱全,气氛优雅,景致宜人。

玉宁不敢向连接屋宅那边走,尽量只向园后半树木花草稠密之处躲,见到一小凉亭,四顾无人。便进去坐下,继而躺下,心领秋色,耳聆虫鸟声,畅神舒怀,不久,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黑,翻身起来,身上却多了一样东西,竟是一块夹层被单,再一摸,柔软异常,原来是丝绸的,还散出阵阵香气。玉宁心中纳闷,这分明是闺中之物,如何到了自己身上?继而一想,明白几分。

许是内宅主人见自己睡着,怕受凉而拿来盖上,为何不叫醒自己,何况又是外人。抬头见前面有灯火,逐心下决定,去看看再说。

才起步,忽闻琴声悠悠飘来,顺着琴声走去,琴声正起在灯火处,灯火自一小楼上发出。玉宁绕到侧面,纵身上房,绕到正面屋檐,倒挂金钩,从开着的窗口向里看,弹琴人正背朝外,低头弹琴。

帘子一掀,进来一个婢女,在弹琴身边站了一下,眉头绉绉,头摇两下,道:“小姐,你今天琴声像是有点乱音,不如往日谐和。”

她住手不弹,抬头对婢女道:“今晚我心绪有些不宁,想以琴声排遣,谁知愈弹心中愈乱。”

“小姐,你是不是病了?”

“你这妮子太多心,我一说心绪不宁,你就说我病了,你倒像是盼着我病。”

“小姐,我倒不是盼你病,是疼你。”

“你又胡扯起来,你去睡吧,我独个还要坐一下。”

“是,小姐,不过你也要早点睡,不要真弄出病来。”

“你真比我妈还凶。”

那婢女笑了一下出去,顺手带上房门,那小姐抚琴沉思良久,起来去关门,当她刚转身,玉宁手在窗上轻弹两下,身子跟着飞进房中。两人一照面,都怔住了,她没有看出他原来这般英俊轩昂,他没有想到她如此雅美娴淑。一时之间,两人都迷醉了,都忘了说话。

最后还是玉宁打破沉寂,一亮被单,道:“这可是小姐之物?”

她两颊一红,低下头去。

“小姐此恩,小生终生不忘。就此别过。”说罢深深一揖。

“公子且慢。”

她从墙上摘下一柄剑,剑鞘剑靶穗皆暗绿色。她双手一递,玉宁也忙双手接过。她道:“看公子似是侠士一流人物,侠士不可无好剑,此剑在此处,几成废物,今特赠之与公子,愿善用之,藏之。”

“小姐之言,定不敢忘。”

他抽剑出鞘,一片寒光逼人,近剑处小篆二字“寒梅”。他知道这是把宝剑,还剑入鞘,道:“此剑乃前人神器,今蒙相赠,小生定不负小姐此情。”

说完又想走,但又被她的眼神留下。她到里面去,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小包,递给玉宁,道:“这是一点银子,公子在外飘泊,或有用着之处。公子乃侠士,不必推辞。”

宁心中澎湃,说不出话来,手接过小包,顺势握住她手,往嘴上一亲,转身飞出窗外,一口气纵到园后墙头,回头望望小楼的灯火,心中不知是喜是悲,紧一紧背上剑,把小包揣进怀,回头朝来时方向奔去。

这时二更已过,天上无星,地上乌黑一片。

忽然对面来了一条人影,玉宁伏身房上,看那人过去,走不多远,迎面又来两条人影。片刻间,一连过去十条人影。快到“川东第一楼”时,从楼上又出来三条人影,从方向看起来,这许多人影似是全从此楼而出。玉宁心中奇怪,谭某之寿尚有十天,这些人竟是去到何处,略一盘思,好奇心起,逐也随后跟去。

出城向北,皆是山岭,愈走愈荒凉愈险峻。三更时分离城已近百里,翻过一个山顶,隐隐听见金刀相撞之声。循声里去,对面山上人影跃动,前面人影也朝那奔去。

玉宁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敢大意,绕道从旁上去。那山顶上是块大平地,中间一座石屋,人影都在屋前喝骂厮杀。

人都渐渐杀进院子中去。院子外有几颗大树。玉宁看看四周无人,过去窜上一颗枝叶稠密的树,里面不是双方对垒,而是一团混战。院外已躺下三个,院中又已躺下两个,众人没有人出来理会,一时互相残杀。

渐渐玉宁看出一点头绪出来。原来每人都争先进屋,但谁到了前面,后面立刻有人抢上进招。情形像是大家争着先进去。

正在难分难解时,对面墙上突起一声大吼“好哇,佛爷还没到,你们就抢着分宝,好大胆,都给我住手。”

玉宁抬头一看,袖袍飘飘,发话的正是白天交手的那个大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上对面墙头,玉宁心下暗惊他轻功了得。

从“川东第一楼”来的人都知道他的厉害,都住手不动,不认识他的人中有一个冷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来吹胡子瞪眼。”

和尚也不回话,“哈哈”一阵大笑,跳下墙,一步步向那人昂然走去,走到面前略一打量,随即一记怪异擒拿手,抓住那人双腿,一使劲,一声修叫,把那人撕成两半。尸身一抛,全场镇住。和尚又是一阵哈哈厉笑,道:“本佛爷也不让你们白跑一趟,里面所有财宝我拿一半,剩下的你们平分。”

又一个叫道:“胡说,天下那有这等便宜事。”

那人接着又扬刀向身后众人说:“我们大家一齐动手,把这秃驴宰了,大家平分财宝。”

众人轰的一声称好,齐举兵器包围上来。和尚也不说话,如风般抢到那人面前,不等他刀劈出,一脚踢中手腕,单刀脱手,迅即又一矮身,抓住那人双腿抢舞,逼退身边诸人,随着又是一声惨叫,那人也被和尚撕成两半。

和尚嘿嘿冷笑道:“一群贼骨头,佛爷好好的话你们不听,现在还有不服气的没有?有就趁早出来。现在告诉你们,里面的财宝本佛爷全要啦,到手后爱赏你们多少就算多少,明白吗?”

陡地墙上发出阴幽幽的一句:“我老头子还不明白,我要一半。

和尚吃了一惊,定睛一看,笑道:“想不到君山渔隐也来了,好说,好说。”

玉宁拾头望去,来的果然是君山渔隐,但见他……蓦地脑后一凉,背上一轻,一探手,宝剑不在,急纵下树朝后看,见一条人影如飞奔去,轻功之佳,还在自己之上。玉宁也不管能不能追上,施展全力去追。渐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竟是树林,玉宁心中大急,暗想那人一进树林,自己已再也休想追上。取得宝剑,就此失去,心实不甘,遂加劲飞驰。

到林边,见一道寒光摇摇晃晃,跑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柄剑插在树上,拔下细看,正是“寒梅”剑,心方大喜,猛听后面“轰轰”连响,震天动地,火光闪闪,正像是起自石屋左右。

等响声沉寂片刻后,玉宁折回去,原来的石屋,院落,树木,皆已不见,方围百十丈内,一片焦土,火药之味极浓,他心中明白这是暗中有人使计,预先埋下火药。

信步间,脚下碰到一物,捡起看,是块红布,玉宁恍然大悟,这不正是那大和尚的衣服?刚才他还八方威风,凶狠残酷,如今安在?思及此,不免对大和尚起了一丝怜悯之情,继而又想到君山渔隐,洞庭湖上,函青谷边,音容依旧,而今却尸骨无存。

玉宁不忍再看再想,转身回城。才纵过城墙,陡见十丈外一条人影斜刺里飞出,身法异常,矫健敏捷,且路途熟悉,毫不犹豫盼顾。玉宁见他飘过一垛高墙便失去影子,就跟着飞上墙,墙内也是个园子,六七丈外有幢楼房,一间屋子还有灯火,窗口灯光一闪,那影子似是进了屋子。玉宁见那人身法高明,不敢在屋子探看,便纵上楼旁一颗大树。

“老爷子,你得手了吗?”

“得手了,那些贪财想宝的人都已被炸成飞灰。”

“亏你还是个修道的人,心这么毒。”

“还不都为了我们俩个以后的好日子。”

“你别把这笔孽债都往我身上赖,我可没替你出这种毒主意。”

“哈哈,主意倒是我出的,可是到底还是为了你呀。从此这批宝藏的地点天下只有你我知道,将来到手后我俩远走高飞,找个好地方快快活活过它半辈子。”

“还有你师弟呢?”

“别提了,他点燃引线之后,不知被何人点死当地。”

“那时你在那里?”

“我在……我在……唉,还提这做什么,让我们快活一下吧。”

玉宁不忍再听,跃下树来飞窜而出,心神苍茫。

他找到那个花园,一看,小楼上灯光犹在,窗子已闭,他飞上窗台,见她抚琴而眠,他用指轻弹窗子,弹了几次她还不醒,他轻轻拨开窗子,跳进房,重关上窗,走到她面前,见她睡得正浓,一手扶琴,一手拿着自己盖过的被单。玉宁不禁深深感动,将被单轻轻给她披上,这一下她醒了,见有人先是一惊,继而看清是玉宁,便站在一起头倒进他怀里。

二人不说话,也不动,谁都不想说话,不想动,隔了很久她仰起头轻轻问道:“累吗?”

“嗯。”

“睡吧。”

玉宁点点头,低头吻一吻她秀发。

第二天早晨,窗外众鸟竞唱,玉宁凝视躺在自己臂湾上的人儿,她脸还有昨夜的娇羞,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手抚掠她秀发,她慢慢醒了,看了她一阵,问道:“你还有事要走?”

“嗯。”

“什么时候?”

“初十早晨。”

她眼看帐顶,自言自语念道:“还有八天,八天。”突又转向玉宁:“八天之后呢?”

“我还要到中原一行。”

“什么时候再来四川?”

“中原之事完了后。”

“以后呢?”这时她泪珠已下。

玉宁感极,拥她入怀,道,“以后就带你遍走天下。找一深山佳景之地住下,再不问世事了。”

她弹开泪珠,仰头问道:“那岂不辜负了你一身武艺?”

“原来在江湖上奔波时,真愿自己武功盖世,天下无双,现在我倒真愿像你一样不会武艺,过一世与人无恩无仇的日子,我在山中随师习艺时,无忧无虑,下山后,才知道世上是如北混乱烦杂,恩仇错综交结,使人永无平安清静之时,以后我什么也不要了,师门美誉,武林盛名,现在想起来都显得空虚可笑。自作晚进到你这房中后,我觉得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就一切都够了,像是又回到山中童年的岁月。”

这次是她钻进他怀中,半响,喃喃问道:“你遇见过别的女孩子吗?”

“遇见过。”

“她叫什么名字?”

“严薛玲。”

“你喜欢她吗?”

“以前喜欢她,现在不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到你,我就不想她了。”

“她对你好吗?”

“好。”

“将来遇见时你怎么办?”

玉宁沉吟一下,道:“我还没有想到这点,现在我也不愿去想,我们还是谈谈别的吧。”

“你叫什么?”

“文玉宁。”

“我叫林寒梅。”

“寒梅?剑上不正是寒梅两字?”

“嗯,那剑是我祖父从一个古董商卖来的,他很喜欢那剑,就给我取了剑上的名字,也把剑给了我。”

“他呢?”

“去世了了,我母亲也去世了,父亲同继母住在京里,父亲在朝为官,官拜户部侍郎。”

“就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嗯,还有管家,老奶妈。我的丫环是我的心复,你别担心。”

“寒梅,我要问你一件事,好不好?”

“好,你问吧。”

“那天下午是谁把被单盖在我身上?”

寒梅脸一红,摇拳捶他,他心头一甜,吃吃笑中,又搂她入怀。

第二天晚上玉宁回店拿了东西又回到小楼。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校对按:引自五代·李煜《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

快乐中,日子如飞而过,转眼已到初十。

这天早晨,天清气爽,万县城外谭家庄上热闹非凡。庄外大片平地,中央搭了一座擂台,二丈高,左右三丈处,各有一凉蓬看台。这时两上看台已坐了许多三山五岳人物,擂台前挤满了人。

辰时刚过,庄中出来一群人马,为首一人,虬须圆面,身材修伟,正是庄主屠龙手谭明刚。身旁是他女儿谭清珠,峨眉派掌门人师弟,神猿杜向阳,和他弟子上官青,邛崃派掌门人李云扬和弟子萧华,大凉派掌门人殷海生和弟子孙鸣,苗岭红花散人和弟子钱古龙,关中双雁,金眼雁周飞和儿子周健雄,追云雕程子平和儿子程俊,五岭五怪没有儿子,也未收徒,紧随着谭庄主的是金刀李。

这些人把儿子或徒弟带来,都有深意在。

这群人一到,全场掌声雷动。众人都下马走上看台后,屠龙手谭明刚飘身飞上擂台,有如飞燕落叶,全场又是一阵掌声喝彩声,各门派领袖人物也不禁都点头暗赞。

谭庄主满面春风,拱手向全场一揖,道:“今天乃是在下五十贱辰,人才半百,本不敢言寿,只因在下只有一女,娇惯过甚,野性难收,虽已年过及龄,尚未许人,今趁在下贱辰,邀请天下少年英雄,效古人比武招亲之俗,完却在下生平一心愿。

凡在年二十以上三十以下又未成家之少年英雄,不问各门各派皆可上台比武,如能得最后胜利,再能打败小女,最后又能与在下交手至三十招者,如小女中意,在下今日就将小女许配成亲,如仅武功高强而小女不愿意,也以黄金百两,明珠两颗相赠,聊表爱才之意。”

说完,台下又掌声如雷。

谭明刚手伸,从看台飞起一人,宛若一支红燕子,落在屠龙手身边。台下又暴起喝彩声。

谭庄主一指身边红衣少女,道:“这是小女倩珠,只随在下学得几手粗手笨脚的招式,各位少年英雄指教时,尚请手下留情。”

说完,在掌声中,父女二人携手双双飞回看台。

全场渐浙沉寂下来,沉寂中满是期待,期待中一片紧张。

右面看台上玉面剑客上官青,无情鞭萧华,小阎王孙鸣,七情李蜂钱古龙,莲花手程俊,踏雪无痕周健雄,你看现,我看你,心里都不是味道。

偏偏谭庄主又回头捋须含笑扫视,看得他们面红心跳。谭倩珠含羞低头,时而偷眼看看下面和擂台。

空气愈来愈紧张。

忽然“咻”的一声,下面人堆中窜出一人,纵上台回身向左右前面一揖,道:“在下赵熊飞,自幼拜师学艺,精通各家拳法,现斗胆来向天下少雄请教。”

说罢昂然而立,台下这才松舒了一口气。

无情鞭萧华再也忍捺不住,起来向他师父李云扬一揖,道:“请准弟子出场。”

李云扬微笑点头。

萧华反身提一口气,“一鹤冲天”向上高纵,在空中故意连翻两个身,再落在台上,引起台下许多彩声,他心中得意,对赵熊飞冷冷一揖,道:“在下邛崃萧华特来讨教。”

两人心怀敌意,故不在多说多礼,动手就打。赵熊飞开始用贵州罗家霹雳拳,出手就是外家攻招。萧华求胜心切,一出手就展使师门嫡传风雷神拳,逼得赵熊飞全无还手余地。

过了十招,赵熊飞急改用河南红家少林拳。萧华心中冷笑,又过三招,一招“五雷击顶”,逼使起熊飞举手格迎,接着一招“寒花吐蕊”,一脚将他踢翻台上。

台下一声暴好,赵熊飞满面羞惭,起来匆匆一拱手,跳进人堆而去。

萧华向右面看台瞟了一眼,回头对台下道:“在下刚才侥幸得胜,还有那位愿来指教。”

话声刚落,一人应道:“小弟愿来向萧兄讨教几招。”

人随声到,快速异常,萧华心一吃惊,定眼看,是七情毒蜂钱古龙,不禁暗付,久闻红花散人轻功独成一派,果然名不虚传,倒是不可大意轻敌,遂道:“久闻苗岭一派八十一路红花掌称雄江湖,尚希钱兄不吝示教才是。”

“哈哈,说那里的话,我是想学几招风雷神拳才来的,望萧兄能尽情教授,我那师父脾气甚好,不会骂我偷学别家绝艺。

萧华一听心中有气,暗道这小子与乃师红花散人是一样货,心毒手毒口毒。当下面色一寒,冷冷说道:‘钱兄过奖了,请吧。”

钱古龙依旧满面嘻笑,道:“小弟那敢先动手,还是萧兄先请吧。”

萧华火更大了,道:“那么,有僭了。”

他风雷拳起式“风雷拳动”一使出,钱古龙滑溜溜避过,也不回手,嘻嘻笑道:“这招真不错,可借我没记住。”

萧华更是气的七窍生烟。

看台上红花散人面露微笑,转头看一眼铁拐公李云扬。红花散人及其弟子在江湖上每途与人交手,必先用话尖刻对手一番,引得对方动气耗神费力,自己则一脸嘻笑,彷佛漫不在乎,其实内心冷静异常,侯绽攻敌。

萧华恨不得一下就把他打下台去,风雷拳使出,比平日更形凌厉。钱古龙知道轻重,不敢用其他拳法对之。红花掌外采飞禽猛兽的擅长,内本五行生劲为原理,本着展,截,裹,跨,挑,项,云,领等八字诀,共分成箭掌,插掌,剁掌,切掌,双切掌,柳弃掌,虎爪掌,翻掌等八类。

萧华到二十招是“风伴雷游”,这本是一记守招,他求胜心切,这时就把它变为攻式使出,双拳一先一后攻击对方两肋。钱古龙按敛字快用翻掌领开对方双拳,跟着一挑,一招双切掌倏地杀出。急切间萧华顺着使出第二十一招“白虹贯日”,这本是一下杀手,为了应敌救已,他又改为守招,钱古龙乘势展出箭掌,直奔胸口,递到半途又突然拼中食二指,向旁一斜,二指正扫中萧华右臂儒穴。

萧华全身一软,向下倒去,钱古龙忙伸手抓住他右臂,把他扶起,满面装出惶恐说道:“哎哟,小弟一时失手,误碰萧兄。请千万别见怪。

一面说,一面左手用刀,为他捏开穴道。萧华心中怒恨交集,感到全身脉道一通,突出左手,事出意外,猝不及防,一拳正中胸上,这瞬间,钱古龙心知不妙,急拼最后的余力,左手一紧,萧华右臂儒穴又速闭上,二人双双倒下,钱古龙“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心

红花散人和铁拐公同时大惊,爱徒心切,也类不得一派掌门人身份,双双飞上擂台,把各自徒弟抱回。

台下起了一阵嗡嗡议沦之声。看台上上官青孙鸣程俊心中暗喜,少了两个情敌。周健雄心中淡然无感,因他私下已另有意中人,这次来不过是怀着“不防看看”的心意而已。

台下声言骤止,台上已站了一人,面白眼流,正是小阎罗孙鸣。还没等他交待几句,下面人群已纵出一人,等刚站定,台下轰然大笑,原来上台的是个青年和尚。

他走到台边笑道:“别笑,别笑,谭老庄主並没有说过年轻和尚不能上来,现在愿不愿上来在我,我如打胜了,能不能做新姑爷那得看人家谭老英雄,即使他不收我做女婿,至对我还能有百两黄金两颗明珠可得到手。你们说,你们有什么好笑的。我要是做了新姑爷,把头发留长,穿上新衣服,保险还比这位小白脸好看得多呢。”

说时,伸手指指孙鸣,台下更是大笑起来。

看台上众人都感到这情形尴尬,不禁都望望谭庄主,屠龙手心头着恼,然也不便说什么。

和尚这时已转向孙鸣,笑容收起,上下打量半响,问道:“看起来你们是大凉派的,对不对?”

孙鸣漠不清他意思,满心狐疑,道:“不错,敢问你和尚来自那座名刹?”

“无名小僧,不必问了,你动手吧,我看来你们大凉派究竟有何厉害之处,居然能把昆仑派打败。”

孙鸣一听,心下明白,这和尚是昆仑派有关系的人,前来报仇的。于是也不多话,脚跃方位,欺身迫招,一出手就击入致命之处。

和尚见他面白眼流,又见他出手是通臂拳招式,就知是个阴狠之人,遂一收往日慈和之心,暗运真气,疾出左掌,粘住他右手,孙鸣感知不好,左手急向上斜,奔向和尚太阳穴,和尚右手往上迎,粘住他左手,顺势向左一带,左手加力一按,接着飞起右腿,把孙鸣踢下台去。

台下喝彩声大起,看台上诸人皆是一惊,看和尚出手太极不像太极,少林不像少林,一招之下就把大凉派大弟子踏下台去。

和尚又展开面色,哈哈一笑,道:“听说大凉派曾将昆仑派高手一夜之间杀伤殆尽,我道是怎样厉害,原来不过如此。大凉派还有谁不服气的,擂合打完了,不妨到山东去找我,我住在一座小庙里,庙名叫一真寺。”

说完,一摆大袖,飘身下台,在惊呼声中,点踏人头而去。

大凉派掌门人铁掌盖世殷海生心中大怒,但按武林规矩,擂台下不得找人打斗,遂也不敢太失身份,等谭庄主派人打孙鸣拾回,一看右腕已断。这时他已无心再看擂台,起身向谭明刚道:“小弟失陪,带徒儿先回庄去。”

屠龙手也不挽留,着人同陪回去。

看台上喜煞了上官青,他曾从周健雄言谈中知道他志不在此,又知程俊武功不如自己,现在自己几乎可以稳能入选。看台上诸人也都知道峨媚派武功不凡,齐把目光注向上官青,谭倩珠也不由自主地朝他望了一眼。杜向阳满面含笑,目视徒弟,程俊眼光中含着羡慕,惭愧,妒嫉。

玉面剑客上官青被看得满面通红,站起来向杜向阳一礼,道:“徒儿想出台献丑。”

杜向阳含笑点头。玉面剑客脚下一弹,腰下沉,身子平飞出去,到中途头胸上仰,身子涌起下落,双脚尖刚好挂住擂台边,身子像是不稳,一连摆了几摆,台下人以为他要掉下,都代他捏一把汗,看台上人见他露了一“飞摆荷花”,都喝出一声彩来。杜向阳心中更是高兴。这时台下人明白这原来是人家的功夫,于是又暴出彩声。

上官青本来就生得漂亮,这时心中得意,脸上泛出彩晕,更显得容光动人。台下人都住向前挤,想把他看得清楚些。

上官青对台下彬彬一揖,道:“小可是峨媚派门下,姓上官,名青,今日想同天下少年英雄讨教,不知那位愿来指教。”

台下寂静,上官青望一下台上程俊,程俊望他父亲程子平,程子平眼望别处,佯作不见。

上官青知道胜利已经到手,不禁开始心跳脸热。

浦士又等了一阵,他对台下说道:“如果没有人愿出指教,小可就要请谭小姐出台了。”

“慢来。”

语声冷峻镇定,起自左面看台角落上,台上人谁也不知道那人是何时上来的。

他一步一步走到擂台左侧边,向一旁管事的人说道:“梯子。”

他语含威凛,目光冷悛,管事心中发寒,急搜几张凳子累在台边。

他慢慢走上台,离上官青五尺站定。这时台下才看清楚。他身穿白绸上衣,头戴白巾。台下人嗡嗡起议,有的说他不会跳又不会飞,又是一派书生装束,多半是色迷心窍,来自讨没趣,有的说恐怕他另有特别的奇招。

那人面如白纸,毫无表情。只有两跟是活的,但却冷得怕人。他对台下望也不望,只钉着上官青,半响才冒出一句:“下去。”

这一声不仅上官青听了心中打个寒战,全场都有冷的感觉。台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下去,听见没有?”

上官青脸上气得发青,指着那人道:“你……你……”

“我叫你下去。”

上官青再也忍受不了,大喝一声,一出手就是绝招,那人只一闪便一一让过,一连三招,都是如此,那人脚未踏出方圆二尺,双手错在背后,上官青更是难堪,脸色铁青,又是一招恶手,拳使出去,却不见了那人踪影,猛听得身得冷冷重重一声“下去。”

上官青急双手护胸回身,一看那人依然双手在后,这时上官青知道人家实在比自己高得太多。人家这下要是出手,那还有自己命在,自己面皮再厚,也不能再不识相,遂默不作声,朝那人深深一揖,凝看一眼,飞下台去。

那人目光一扫,停在暑龙手谭庄主脸上,一字一字说道:“谭明刚,出来。”语音微颤。

这句一出,全场一凛,空气紧张万分,目光齐集向谭庄主。

人影一晃,谭庄主已站向擂台,朝那人一抱拳,道:不知足下指名叫谭某出来有何事?”

那人眼射射光,眉现凶焰,朝谭庄主狠狠看了一下,道:“别来无恙,你还认得我吗?”

“忽在下眼拙,实不记得足下。”

“哈,哈,说那里话来,想是发福了,那还记得故人”

“足下……”

“你不认得我,没有关系,只要我认得你就行了,哈哈,哈哈”

厉笑声中,那人双手一伸,摘去头巾,撕下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一个白发老妇。

谭庄主惊得倒退两步,右手着招,喃哺说道:“你……你……你是谁?”

“哈哈,连我都不记得?哈哈,你这鄙卑,下流,凶狠,毒辣的东西,居然你把我都忘了,可是我却没有一天不记得你,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告诉你,我是戴丽珠,赤练魔女戴丽珠。”

屠龙手如梦初醒,目瞪口呆,又后退一步,道:“啊?戴……丽……天哪”

他双手蒙脸转身就走,赤练魔正要追,忽然眼前一闪,一人已飞上台,伸右手一托,掌风挡住谭庄主。屠龙手定睛一看,心胆俱寒,颤声道:“龚……之……愚?”

那人手拈斑白长髯,笑道:“不错,小弟正是龚之愚,谭兄居然还能记得,小弟非常高兴。”

谭庄主也不答话,轻头向右面看台叫道:“珠儿,速来。”

谭倩珠上台后,谭庄主指着二人对她道:“这都是为父平生好友,快些拜见,以后要多多求教。”

等她拜完起身,他向二人道:“请念少年时之纯情,照顾小女。”

说罢,右手一举,照自己头击下,猝然起变,抢救不及,砰的一声,掌落人倒,上前一看,头骨已破,二人呆住,谭倩珠抱尸大哭。

全场顿时大乱,左右看台人影晃动,擂台上四边站满了各派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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