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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荒庙之夜

黑暗像是厚重的棉被压在大地上,使人透不过气来。

山边有一座小庙,看来像是荒废了多年,既无灯光,又无香火。

黑暗中,那扇朽木门咿呀一声,斜斜开了一半,紧接着两个人闪身进入庙内。

那两人摸到神龛下坐定了,两个人都不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低声说道:“二师弟,这些日子以来,你一共干了几个人啦?”

那一人道:“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师父的意思就是要咱们杀得愈多愈好呀!”

原先那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苍老凄凉的味道:“师弟,你以为杀人挺有趣么?”

那另一人笑道:“也不是什么有趣不有趣,打不过我的人,自然该被我杀呀!”

“那么,如果你碰上比你厉害的呢?”

那人似乎为之语塞,想了一会儿才道:“你说有谁能比我厉害?嘿——”

“比你厉害?哼!二师弟我说你也太猖狂了一些,那年你和武当三剑中的老二,白谷真人一场比斗,只差一点儿就断了气,嘿——”

“大师哥你怎灭自家威风,白谷那杂毛也未见得是好好地回去的呀!”

那“大师哥”没有接下去说,只轻叹了一声,倒是另一人道:“大师哥你到底是怎么了,想当年,自你二十多岁闯荡江湖起就威震天下,天下人但名‘高无影’而不以你真名相称,这些年来我瞧你是愈来愈娘娘腔了,我可猜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师弟呀!你可知道,你嗜杀成性,总有一天会弄到天下人不容的地步,那时便是师父也保不了你啦——”

“嘿嘿,笑话,我姓冯的已经如此几十年了,也不曾见过敢捋虎须的人。”

“你不听也罢,明天是月底了,咱们该与师父会合了。”

“大师哥,你……”

“嘘——好像有人来了……”

过了一阵,庙外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接着有人走近了庙门。

黑暗中的两人悄悄躲在神龛后面。

“咿呀”一声,木门被推开,接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扑了进来,那人细微而急促的喘息声,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显得令人惊心动魄。

那人爬行到墙边,仍然不住的喘息着,看来像是受了伤又经过长途跋涉,他缩坐在墙角,“擦”的一声撕了一幅衣衫,似乎是在包裹伤口。

神龛后的两人用附耳的方式互相交谈——

“这人是谁?”

“实在太黑了,一点也看不见。”

“咱们要不要出去?”

“不,躲在这儿看一看再作道理。”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那人轻叹了一声,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他们真个不顾江湖道义,一上来便是以众凌寡,嘿嘿,飞狐呀飞狐,你总有一天会落单的,那时候,嘿……”

这时,庙外忽然又有人声,似乎是有人走近庙门,那墙角的汉子摒住喘息,霎时庙内一片安静。

神龛后面的两人心中暗吃了一惊,这人在急促喘息之际能够突然抑住呼吸,分明是个内家高手了。

庙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林子里面的人快出来吧!你们跟着贫道,从百乐村到这里已经整整二十里路啦——”

林中也传来一个声音:“道士,不管你的事,你赶你的路吧!”

那道士道:“你们鬼鬼祟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那林中人声音变得凌厉起来:“道士,告诉你不关你事,你便快走吧,这里是官家的公事!”

那道士笑将起来:“官家公事怎么会藏头缩尾的?”

林中人暴吼道:“快滚,这是飞狐云焕和在行事,你知道么?”

那墙角上的汉子低声道:“哼!终于还是追上来了……”

却听庙外那道士哈哈大笑起来:“云焕和么?贫道早就有意见见这位号称天下第一剑手的官差了!”

林中传出云焕和的声音:“道士是谁?”

“武当麦任侠!”

只见林木簌然,飞狐云焕和缓步走了出来,他白晰的脸孔依然是那么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

跟在云焕和后面陆续走出了四个人来。

云焕和一手抚在腰间剑柄上,大刺刺地问道:“麦任侠便是你么?”

青峰真人道:“不错,贫道久闻飞狐在京城里当差,后来又听说云施主到了雁荡,是什么风又把云大人吹到这荒山野庙前来啦?”

云焕和没有想到出家人有如此刻薄利齿的,他怔了一怔才冷笑道:“麦三侠在武林中威名如日中天,原本仗的是这张利嘴,佩服佩服!”

麦任侠道:“前几年贫道侍奉敝师父时,曾拜访令师点苍老人,令师提到云大人的丰功伟业时,颇说了几句不满的话呢!”

云焕和料不到这个道士可恶到这种地步,他面色一沉,冷冷地道:“麦任侠,别人怕你,我云焕和可不怕你!”

麦任侠大袖飞扬,豪情毕露地道:“贫道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云大人一下——”

云焕和看来还不愿与他动手,他扬眉道:“有话快说——”

麦任侠搓了搓手道:“贫道听说大约是五六年前吧!令师兄点苍三剑在少林寺的鬼愁谷围堵一个人,结果被那人一一宰掉了,到底有没有这件事呀?”

云焕和不料麦任侠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些自己不可忍受的事,尤其是“被那人一一宰掉了”中,那个“宰”字出自一个道士口中,叫人好生觉得刺耳,云焕和勃然色变,上前跨了一步,压着嗓子道:“麦任侠,你是寻碴么?”

只听得“嚓”“嚓”两声,云焕和左右两人抽出了长剑,左面的一人挥手一抖,剑子发出嗡然一震,他朗声道:“麦道长,这是你寻咱们晦气,死而无怨吧?”

麦任侠见他抖剑姿势,一看便知是个使剑的内家高手,他微微笑道:“阁下怎生称呼?”

那人摸了摸颔下的小山羊胡子,沉声道:“老夫在天山四剑中排行第二。”

麦任侠心中暗惊,呵了一声道:“原来是北风剑客林施主,失敬得很。”

北风剑客林碧铭道:“麦三侠威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相会,实乃平生大幸,道长神姿英爽,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麦任侠到底年纪轻,被捧了两句,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想了想,只好道:“还请林施主把其他几位也替贫道引见一下。”

林碧铭指着左面第一个道:“这一位是震三川柏兄……”

麦任侠稽首不语,暗自惊讶,只见左面第二个蒙着面的自我介绍道:“老夫司空凡,哈哈——”

麦任侠高声笑道:“原来铁掌死了十几年又复活了。”

司空凡不以为忤,仰天打个大哈哈,左面最后的一个却一直不发言语,默默瞪视着麦任侠,北风剑客林碧铭指着他道:“这一位么,便是敝大师兄龙杭冬——”

麦任侠又吃了一惊,他口中道:“啊!原来是哑剑客龙先生——”

龙杭冬是天山四剑之首,他自幼是个哑巴,反而因此益发心无旁骛,专心一致的苦练剑术,在天山一脉中成了掌门的老大,二十五岁以后便隐居天山,不问江湖事已经整整二十多年,却不知为了什么竟然突然出现中原?

那林碧铭见麦任侠不再作声,以为是他大师兄万儿震住了赫赫大名的麦三侠,十分得意地打了个哈哈道:“说来也是场误会,麦道长以为咱们跟踪你,其实咱们是追捕一个方……”

飞狐听他说漏了口,大喝一声,道:“住口!”

林碧铭猛然惊觉,麦任侠已经听见,他大声道:“是了,你可是追方柏昆方施主?”

飞狐吃了一惊,心想这道士怎会知道?他口上可是冷冰冰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麦任侠缓缓地道:“若是的话,贫道可要插一手了。”

飞狐怒道:“麦任侠,你道我飞狐怕了你么?”

麦任侠截钉断铁地道:“贫道敢请各位在此陪贫道谈上个把时辰。”

飞狐道:“让咱们要追的点子从容跑掉么?”

麦任侠道:“正是那个意思!”

飞狐云焕和道:“麦任侠,你可知道方柏昆是钦犯?”

麦任侠大笑道:“贫道不管他是青犯还是红犯,反正他是贫道的朋友。”

庙里面,躺在墙角边的人喃喃地道:“麦三侠?麦三侠我和他并不认识啊!他为什么要为我挺身而出,他又怎会知道我的姓名的?”

神龛后面的两人也附耳私语:“喂——大师哥,便是那与你战个平生的麦任侠?”

“不错,这道士英武豪爽,神采飞扬,是个罕见的高手。”

“大内这几个点子上次匆匆赶回京城去,咱们跟上去,却又失了他们的踪迹,想不到跑到这里来了。那飞狐不必说了,便是柏三思、林柏铭、司空凡全是好手呀!麦任侠敢以一敌四么?”

“冯师弟有所不知,这道士不知天高地厚,说干便干的。”

“据我瞧呀,只怕武当三剑全在近左,否则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唔——”

这时,在庙外,青峰真人站在大树之下。云焕和的双目中射出凶光,他生性聪明无比,自幼习得上乘武艺,出道以来,一帆风顺,在京城混了几年更是骄横成性,还算是武当三剑的名头太大,他才忍耐着与麦任侠磨了那么半天,这时心中怒火上升,那还管什么武当三剑,已经存了心要把这麦任侠废在这里了。

他一字一字地道:“麦任侠,你违抗圣旨,是死定了!”

麦任侠勃然大怒,“锵”的一声拔出了长剑,冷冷地道:“云焕和,贫道不吃这一套!”

那北风剑客林碧铭一抖长剑,喝道:“你要拦咱们,便来拦拦看——”

他起手一剑,如长虹掠空一般,直飞向麦任侠。麦任侠一举剑身,竟然也同时腾空跃起,他的身子宛如驾着云雾一般,横剑对着林碧铭一封,“叮”的一声,林碧铭只觉从剑上传来如山内功,他一缩臂,卸力落地。

而空中的麦任侠已在这横剑弹出之势下,飘飘发出了三剑,连攻了飞狐、柏三思及司空凡每人一剑——

这三剑结合之巧,发剑攻剑之快,委实称得上巧夺天工,飞狐云焕和年纪虽轻,却是毕生精力浸淫剑道,他能号称“天下第一剑手”岂是欺世盗名之辈?此时他看了麦任侠这一手剑法,也不禁倾心不已。

只听得呜的一声,飞狐还了一剑,震三川柏三思横拍一掌,发出呼的一声,那司空凡却是施出铁掌武功,伸手便向麦任侠腕上拿来。

麦任侠身形落下,脚尖才一点地,身形打个圈儿,剑如寒光点点,居然在这个圈儿之中,又是连发四剑,四剑攻四人之必救所在,这等剑法端的是世上罕见。

柏三思奋力一掌推出,迫得麦任侠腾空再起,然而他身在空中,剑光一匝,又是四剑同发,妙入毫巅!

飞狐云焕和虽是使剑的大高手,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得不暗自叫绝,他挥剑横挡,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剑法!”

其实麦任侠此时所施之剑法,乃是武当剑法中秘传的“天罗脱刑”剑法,本来只有九十九招,历代祖师都潜运心智加了几招进去,到了丹阳子手上,已经增加到三百六十式,专为以一敌众而创,每一招都是武当历代祖师心血所在,实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神奇怪剑法!

若不是有这套剑法在,这在场的个个都是高手,麦任侠便是功力再高一倍,也不敢说出“要凭一人一剑把这四个高手困住个把时辰”的狂言。

麦任侠自从学会这套复杂无比的剑法,还是头一次正式使用出来,只见他上下翻腾,剑光如白虹吞吐,好不惊人。

一转眼间,二十余招已过,麦任侠仗着这套神奇剑法抢了先机,每发一招,必使四人同时相救,无一人能乘隙闯过他的剑网——

这时在小庙之中,黑暗中墙角上的人,面上露出无比惊异的神色,而从他的身形姿态看来,他正在努力以内功压抑胸中翻腾血气。

而神龛后的两人却是相对骇然,只因他们听见一个锐气无比的剑气开头到现在一瞬也不曾停过在呼啸着。以他们的经验判断,那是一个人瞬息也不停地在发剑攻人,而且连攻数人,他们虽看不见,但是耳朵的判断绝错不了,左面的一个附耳道:“师哥,是姓麦的道士在发剑么?”

“不错,好厉害的剑势……可惜咱们此刻不便出去参观……”

“大师哥,姓麦的怎能一瞬也不停地发剑,难道飞狐他们那么脓包么?”

“那就不知道了……”

忽然,他们听见云焕和的声音:“司空兄,快发铁掌——”

接着轰然暴震,宛如一个大雷落在庙顶上一般,震得灰尘纷纷雨下,接着一个轻微而剌耳的啸声陡然升起。

那尖啸越来越令人心弦紧张,“呜”的一声呼啸发自庙外,那声音仿佛一个排空巨浪骤然涌到,坐在墙角边上运功的人听了这声音,蓦然一跃而起,喃喃惊呼:“先天剑气!”

这时在庙外,正是那飞狐云焕和借着司空凡铁掌发威的一刹那间,愤而发出了先天剑气!

云焕和的先天剑气宛如从地心里发出的尖啸,只见随着刺耳的怪啸,剑光盘绕一周,寒光扫至丈外,而铁掌司空凡及震三川柏三思就乘了这机会各自发出一掌——

麦任侠剑尖一触飞狐的剑气,只觉凭空一股漫漫真力直涌上来,他猛然收招,左掌一圈,剑子如毒蛇穿洞般再度飞出。

这时麦任侠已经舍弃了“天罗脱刑”剑法,而施出了武当神剑中攻势最为凌厉的“鬼箭飞磷”!

麦任侠剑尖闪烁一片寒光,跳跃着一划而入。云焕和倒退一步,然而他剑尖上发出的剑气一个吞吐,麦任侠的衣袖被割去一角,而就在这时,震三川柏三思的一记内家绵掌已经印了上来……

麦任侠收剑换式发招一气呵成,剑柄连着一个肘鎚如闪电般飞出,柏三思变拍为切,只听得“啪”的一声,柏三思退了一步。

麦任侠身形一晃,他却借这一碰之力向左连跨三步,正好巧妙已极地让过了司空凡的铁掌!

这等变招借式绝非单凭武学造诣所能做到的,那完全要看个人的机智和经验,麦任侠这三步横跨得委实漂亮已极,云焕和忍不住叫了一声:“好道士!”

然而司空凡却已借着这一空隙飞身而起,待要闯过麦任侠的防线,冲到他身后,麦任侠心中大急,只见他双目圆睁,大喝一声:“看剑!”

一片寒光霍霍中,麦任侠施出浑身解数,只见他围着司空凡左三剑,右三剑,当中也是三剑,司空凡呼的一声落了下来。

然而麦任侠却被迫在空中左掌发劲与他对了一掌,一个仰翻,倒落下来,落在半丈之外。

铁掌司空凡掌力有如泰山压顶,麦任侠只觉左臂酸麻无比,他正因终于没有让四人中任何一个冲过防线而欣慰,猛一抬头,大吃一惊,原来北风剑客林碧铭一个飞身已越过了他的头顶!

他若不立刻把北风剑客截下,马上就得两面受敌,对方个个高手,即使仗着“天罗脱刑”剑式也不管用了。

他一急之下,再也顾不得后果,只见他方始落地,仰天大叱一声:“往哪里走……”

他飞身跃起,手中长剑抖手掷出,宛如一条银龙般飞向身在空中的林碧铭!

这一剑青峰真人全力所聚,呜呜带着风雷之声,林碧铭方才发觉,剑尖已指在自己腹下不离三寸,这一下真把他吓得魂飞魄散,绕手一剑封起,只把来剑抬起半尺,“波”的一声已是贯胸而入!

一声惨叫传出,那支剑子余势如矢,带着那沉重的身躯钉入林碧铭身后的大树干。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啸声再起,飞狐又发出了先天剑气,麦任侠手无寸铁,一个欺身,便闪到柏三思身后掩蔽。

柏三思冷哼一声,反手一掌拍下,麦任侠还了一掌,“啪”的又是一震。柏三思唤作“震三川”,掌下功力自然厉害,麦任侠左臂被铁掌打了一掌,运劲不足,一个踉跄,退了三步。

寒气一飘而至,云焕和的先天剑气又已掠到。

蓦然,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道长接剑!”

声音方到,一柄长剑已经飞到麦任侠头顶上。

麦任侠待要跃起接住,但是他却不知云焕和的剑气究竟扫到了哪个地步,他若接得太前,立刻就得开膛破腹,若是太后,显然又接不住空中飞来的剑子。

他乃是丹阳子座下天资最好的一个弟子,应变天赋异秉,左手一把扯下了一条破袖布,神指一弹,布条竟如一条竹杆一般笔直飞出,然而飞出不及五寸,便忽然化为粉碎!

麦任侠一咬牙,暗暗忖道:“说不得只好试一下了!”

这些动作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霎时间,眼前飞来剑子已要落过去,麦任侠飞身跃起,掌心离空中剑柄尚距三寸,那剑子自动跳入他掌中,但闻呼的一声,麦任侠胸腹之间的衣袍全裂开了一道整齐无比的口儿,只差半分,就得开膛破腹!

麦任侠一挽剑子,如一只苍鹰般直射而下,他大喝一声:“飞狐接剑!”

云焕和一挥一绕,剑气再发,麦任侠身在丈外就被弹落地上!

当年在鬼愁谷中,点苍三剑夜战何克心,何克心在没有施出“血指刀”神功前,曾在点苍无敌三剑先天剑气联手之下,被打得几乎认败服输。麦三侠剑术纵强,却是无法近得飞狐一丈之内,那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这时,轰然暴震再次发生,震得四周林木籁然,只见铁掌司空凡面色肃重地对着一个少年人推出一掌!

这一来,飞狐和麦任侠全向这边注视过来,他们心中齐声暗暗惊呼:“是他!”

麦任侠见少年腰间的空剑鞘,他知道掷剑给他的就是这个少年了。

司空凡一掌推出,有如狂飙骤至,那少年举掌便挡,轰然一声,少年退了三步;司空凡又是一掌推出,少年举掌再挡,退了两步;司空凡跨前一步,三度发掌,少年接下了,却是不再后退,稳稳地立定了!

在场之人无一不惊骇交加,只差没有喊出声来,麦任侠鼓掌大笑道:“方施主,好俊的掌力!”

那少年正是方立青!

司空凡百思不得其解,他早年打遍大江南北,全凭的是这一双铁掌,那一推之力,非同小可,对面这上子第一掌就像是承不住的模样,谁知他一掌比一掌行,到了第三掌过后,他竟硬碰硬地接下了。

他睁大双眼凝视着立青,飞狐云焕和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冷冷地道:“方立青,今天你自投罗网了!”

这时,在破庙里——

墙角的汉子一跃而起,口中喃喃喊道:“立青,立青,你怎么这个时候赶到这里呢?你快走呀……我……我……”

蓦然他一声呻吟,显然触动了伤处,大为疼痛,一跤跌坐地上,喃喃地道:“我虽再无法与人动手,可是……若是青儿有个闪失……我老命也不要了……”

神龛后面的两人也同时惊望对方,附耳颤声道:“高师哥,是那姓方的小子来了,他竟没有死?那……怎可能?嘿!这小子实在太怪了,每隔一天,似乎武功就进了一大步,而且又打他不死,这许多日子不见,不知进步成什么样子了,他妈的真邪门到顶点了。”

“师弟,事态太过离奇,咱们索性来个观战到底……”

庙外,月光透了出来,淡淡清辉斜洒在地上。

方立青双掌微微内屈,目不转睛地盯注着司空凡的一双铁掌,两个相貌相似的相对而立。这时,那个一直不曾出手的哑剑客龙杭冬一步一步走上来,他的一双深沉利眼扫在树上惨不忍睹的林碧铭尸身,然后再瞪向麦任侠。

麦任侠心中微微感到一寒,只见龙杭冬双目中射出可怕的光芒,猛一拔剑,一个错步已到了麦任侠面前。

麦任侠环目一看,虽然司空凡被暂时牵住了,但是这边又多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天山掌门哑剑客,他暗叹了口气,还是挨打的局面!

青峰真人不愧为丹阳道长门下瑰宝,他既伸手管了这事,便是至死不渝了,他遥向立青问道:“方施主,令尊想必远去了吧?”

他虽不知道立青为何到此,但他以为立青是和他父亲一路走的。

立青听了这句话,心中又惊又奇,忍不住问道:“什么?我父亲?呵……他们是在追寻家父?”

他聪明无比,一下便想到事情真相,然而就在他分心的一刹那间,司空凡大喝一声:“看招!”

他一掌乘隙而入,立青心中正慌,见他掌重如山,登时慌了手脚,抵掌相交,一跤跌在地上。

司空凡心存戒心,反而不敢上前,他料不到立青这一掌竟又变得那么脆弱,心中想道:“这等诈败的鬼伎俩,还要对老夫施展么?”

立青爬了起来,他还不知糊里糊涂之间已渡过了一次难关。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尘埃,想到方才自己手足无措的情形,真是好生可笑,只见他一伸右手,直取司空凡前胸。司空凡挥掌切他的脉门,忽然眼前一花,立青的左手“啪”的一声已扣住了司空凡的脉门。

这一招简直不可思议,只是立青力道配合不上,等到他五指用劲之时,司空凡早已翻掌挣脱了脉门。

司空凡吓得头上冷汗直冒,“铁掌”成名武林几十年,从来没有被人扣拿住过,他想不通立青是用的怎样一招?

麦任侠目光如电,他年纪虽轻,却是身经百战,一面在全神防备对面含愤待发的哑剑客,一面瞥见了立青这边的一幕,他功力纵然比司空凡、云焕和等人略逊,可是身出丹阳子门下,终日浸在最高深的武学大道理中,是以眼光大是不同,他仰天哈哈大笑道:“好一记妙招,方施主,无忧王后的神招怎被你学上啦?”

就在他“啦”字方完之时,龙杭冬一剑刺了过来,麦任侠和他一个照面,便知这天山来的哑剑客在剑上的造诣已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他一口气还了三招,却是吃力无比,他想到还有一个号称“天下第一剑”的飞狐在旁虎视,今日之势,是凶多吉少的了。

那哑剑客内力奇佳,剑上力道又重又沉,麦任侠身已疲累,发内力与他试碰了几次,自觉逊了一筹,他挥剑御敌,心中苦思应付目下危局的上策。

这一来,他的剑招虽然依然纯熟无误,但是渐趋平实,他的长处原在招式上灵巧机智过人,这时心有旁骛,二十招外,便只有招架之功了!

小庙之内,墙角边受伤的人强忍下满腹又急又乱的心思,竟然盘膝运功起来,只见他脸上红晕如潮,汗滴如雨……

庙外,麦任侠又退了五步,蓦然之间,一个尖锐的声音发自远方,宛如从天上飘下来的仙声一般……

“是麦师弟么?”

麦任侠心中热血翻腾,一剑挥出,仰天长啸,那啸声又尖又细,仿佛针尖逼出来的声音,但是却无限遥远的传了出去。

飞狐云焕和向左边的震三川柏三思一挥手,叫道:“武当三剑到了,咱们快下手!”

柏三思飞身过去,对着方立青便是一掌,而云焕和一抖剑子,向麦三侠喝道:“麦任侠,看剑!”

立青和铁掌司空凡已经拼了十多招,这十多招下来,可把这铁掌威震武林几十年的司空凡给弄糊涂了。

他只觉立青发出的招式每每大出武学常规,精妙之处,便是在掌上下了几十载苦功的司空凡也觉大出意外,甚至有时力道之强,也绝不在任何武林高手之下,只是有时又露出一些十分不该有的破绽,等到司空凡乘隙攻入之时,他却忽然临时创出一记神妙的新招来解救过去。

司空凡有一身神功,满腹武学,却也只有口呆目瞪的份儿了。

这时震三川柏三思加入战圈,是要在数招之内就把立青解决的意思,果然五招之内,立青便危不可支,一连退了三步,云焕和大吼道:“司空兄,出掌废了他!”

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十招过后,立青反而又转危为安了,一招一式,左拒右攻,妙招百出,竟然成了一个平手的局面!

那边传来青峰真人的一声闷哼,只见麦任侠踉跄后退,右肩上鲜血长流,显然是中了飞狐一剑!

云焕和抖手再发剑气,就要叫青峰真人身首异处,忽然,一股柔和无比的韧劲搭上了他的剑气圈,他一抖手,剑气暴涨,而那股柔劲却是一伸一缩,依然搭在剑圈边缘。他吃了一惊,反手旋身,只见麦任侠身边站了两个道士,正是武当三剑中的玉真子程一尘和白谷子伍不惑!

发剑牵制飞狐的,正是左边的白谷真人,他冷冷地道:“你是云焕和吧!”

云焕和正要辱骂他两句,只闻得右边一声惨叫,他连忙向右一看,只见震三川柏三思被少年方立青一掌震得飞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栽了下来,看来是断了气。

原来立青赤手空拳夹在柏三思及司空凡千斤掌风之中,迫得他脑筋一刻不敢稍停地发明新招。三十招后,他发招神妙依旧,只是破绽愈来愈少了,到了五十招后,他拳出如飞,已是毫无破绽可寻。

司空凡、柏三思这等高手围攻之下,立青竟然逐渐攻多于守,到了百招之上,他出掌便伤了震三川柏三思!

司空凡一个虎跃,骇然倒退了半丈!

这时候,藏身在庙里龛后的两人早已忍耐不住,从后面的破窗跃了出来,他们伏身在破庙的屋脊上旁观场中的大战,这时他们也相对骇然了!

“嘿!高师哥,你可看见了么?这小子遇了神仙也不能这个样子呀?你看他,一招一式全是自己临时创出来的……”

“冯师弟,这少年委实不得了!”

在场中,轮到飞狐紧张了,那边玉真子和白谷子横剑而立,麦任侠换了左手持着长剑,大名鼎鼎的武当三剑会合了。

飞狐云焕和狠声道:“司空兄——”

司空凡扬声道:“怎么?”

云焕和道:“咱们大开杀戒吧!”

月光透过枝隙,疏疏地照在地上,也照在破庙的墙上。

这时,墙角上受伤的人从运功中醒转过来,这一刻他以上乘内功疗伤,当真如在梦中,外面的事一概不知,他一醒过来,便听到云焕和的声音,接着,听到立青的声音:“飞狐,你至死不悟,便试试看吧!”

他心中宛如巨石落下,至少立青还没有事,至于外面又来了些什么人,他全不知道,是以他盘算道:“我此刻内外伤流血全止,只是不能与人动手,但是眼下之计,只有卖弄一手轻功,假装全未受伤的样子,出去吓唬一下子……”

他试着运了一口气。

场中,武当三剑手中的剑子全都斜举,静待对面的“天下第一剑”发出点苍剑气中的精华……惊天一搏!

蓦然,破庙的山门推开了,一条人影冲天而起,足足拔起了五丈之高,接着在空中一连几个跨步,如同飞行一般飘出六七丈。

更奇的是那人在空中一转身,又虚空大步跨了回来!

只见他一步跨出便是七八尺,一连跨了九步之多……

司空凡见多识广,一见这等骇人罕见的轻身功夫,忍不住脱口叫道:“龙飞九天!莫非是昆仑掌教长春上人到了?”

只见那人跨完第九步,飘然落了下来,正好落在立青的身旁……

云焕和上前一步,揉了揉眼睛,终于失色喝道:“方柏昆,是你……”

方柏昆吸了一口气,调匀了一番,镇静地道:“云焕和,你不要赶尽杀绝!”